露晓有星辰（9-12）

9.

又是加班的一天。回到家后，我连袜子都懒得脱就一头往后倒在沙发上。

我看着天花板上的风扇在转动，咿咿呀呀作响，看得出神。累了一天，脑子不好使，手指也懒得抬。

这时，一把门把转动的声音把我吓醒。我顿时就立起腰椎，慌慌张张地把袜子给脱了。

陆淆脸上敷着面膜，刘海被猫耳朵发带扎起。

有点…萌。

她没作声地朝厕所方向走去。一阵流水声后，她又默默地回了房间，一眼都没望向我这里。

这是… 视而不见？视若无睹？把我当空气？

我莫名有些上火。在外累了一整天，回家还被当空气，着实不好受。

我拿起电话打算给她发了条微信：你干嘛？

想着这语气好像不太礼貌，还是删掉后再重新输入一遍：你心情不好？

犹豫几秒后还是发出去了。

几秒后又后悔了。会不会太矫情？人家心情不好还去招惹人家。

可是心情不好也不应该无视我啊？

至少向平日那样问一句：“你回来了啊？” 虽然这句话没什么意义，人都在眼前了还多此一举地问了句废话。

但我高兴。

准备撤回信息的时候，陆淆聊天框就变成了“输入中…”

我下意识地啊了一声。完了，迟了。

“怎么忽然问这个？”

忽然问这个？我在你眼前你都不理我，还忽然问这个？不问这个，我是该要问 ”你今天开不开心” 吗？

我还在犹豫怎么回答，她又发了一条信息：“你还没到家吗？”

？

“我在客厅啊。你刚刚不是去了厕所一趟吗？没看见？”

信息刚发出去，陆淆就从房里走了出来。

她视线离开手机屏幕抬头时，眼底微露诧异，尴尬地说：“我刚刚没戴眼镜，没发现你在客厅，不好意思啊。”

尴尬了。

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缺爱的小毛狗，想尽办法引起主人的注意。

“…你近视很深吗？” 很明显，我这是尽力在接话了。

“哦。挺深的。” 每次看她出门都没戴眼镜，估计是戴了隐形眼镜。偶尔晚上才见她鼻梁上挂着细细金边的圆眼睛，我都忘了她近视这回事。

“倒是你，你不戴眼镜？还是戴了隐形眼镜？” 她过来和我挨肩坐在沙发上。

“我不戴。视力6.0。”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自豪的。

不晓得是出于内疚还是无聊，那天晚上她和我聊了好多。

可大多是她问我答。聊了整晚，我发现我除了得知了她的学校、她一般都在学校干嘛、学校周末和假期时学校会有什么活动、在学校上课时经常遇到怎样的小屁孩，其他的都不了解了。

倒是她从我口里问了好多。问了我爱吃的，我爱喝的，我爱玩的和我爱看的。

聊着聊着，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和她出了柜。

10.

原本担心和陆淆出柜后，她会和我前室友那般觉得不舒服或不自在。

可是后来几天，她都如往常一样给我留了早餐；晚上她要是出房门碰见我，还是会礼貌的问了句 ”吃了吗”。

我努力回忆和她出柜的那天她脸上的表情。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显得多有兴趣。

预料之中，她也没接着问。

“我其实喜欢女生。” 当时也没喝醉，但是凉风从阳台的玻璃门缝钻了进来，客厅的灯泡有些昏暗，看得我有些醉。

她只是哦了一声，笑着说：“我其实喜欢男生。” 然后很淡然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。

印象里，我出柜过几次。大学时期有个学弟在我毕业之际向我告白，当时我和他坦白自己不喜欢男人的时候，他脸上那惊讶的表情，让我觉的是正常的。

一般人在听见一个女人不喜欢男人而喜欢女人的时候，通常会有两种反应。

第一种，多少会露出一丝诧异，然后留下努力掩饰尴尬的痕迹。比如那学弟，或是我的前室友。

第二种，就是像陈卓这种人，已经在这趟浑水里混了好些日子，在同性恋圈子里熬的风生水起的人。这种人要么自己本身是同性恋者，要么是身边有不少同性恋的朋友，思想特开放。他们一般在听见别人出柜时都会显得特别投缘，或是特别好奇。然后一拍即合，开始互相分享心路历程。

陆淆这种很淡然接受后又没有刻意转移话题的反应，我倒是头一次见到。

但话说回来，我出柜的次数本来就不多。说不准确实就有第三种人，听见别人出柜时会和陆淆表现出一样的反应。

我想起以前还在高中念书时，校内有两个男同学被举报在课室里亲热接吻，闹得全校轰动。后来两人都转学了。听说转到不一样的学校，从此断了联系。

挺可惜的。当时两个男生都是校内的顶级学霸。

陆淆作为老师，或许在学校也碰过并处理过类似的事情，所以对这种事情不惊讶吧？

看来还真的会有第三种人。

11.

下班后，为了避开堵车高峰时段，我到公司附近的广场转转，顺便买份礼物。

后天是陈卓的妹妹十八岁生日。原想着陈卓的妹妹过生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，没想去凑热闹。

“你朋友本来就不多。除了你生日有蛋糕吃，就剩我的生日了。我现在有男朋友，庆祝生日也没你的份了。你不来，今年就真的是没机会吃蛋糕了。”

见色忘友，说的就是陈卓。

愁啊。十八岁的小女孩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礼物？

我十八岁那会儿个性得很，没想要什么礼物，只是跑去纹了个丑得不行的纹身。总不能让我送个纹身贴纸给人家吧？

这几年帮同事或陈卓庆生的时候，都是发红包就把难题解决了。

这回人家小妹妹特意办了个十八岁成人礼的派对，微信转发红包好像缺乏诚意。

我拿起电话，给陆淆发了个微信。陆淆是小妹妹的家教。何况，她天天在学校和青少年相处，肯定知道年轻女孩喜欢什么玩意儿。

“陆淆，求救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“陈卓妹妹生日要到了。我不知道要买什么。”

“哦，她也请你去参加她的派对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在你公司附近的广场吗？”

靠，我怀疑她在我电话装了追踪器。然后电话忽然响起，陆淆打过来了。

“我也还没买礼物。一起吧。你吃过了吗？”

刚才在下班前吃完了中午没吃完的饭盒，还不是太饿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
“还没吃的话就等我吧。去那里新开的日本餐厅。我想吃寿司好几天了。你要是吃了的话…”

“还没吃！” 我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。

我估摸她应该想说，我要是吃了，她就自己过去吃了再跟我会和。

之前常听她说，她一个人的时候很自在，拿定了主意要吃什么就一定要吃到，哪怕是被朋友放飞机了，或是得肚子开车一小时到隔壁镇去，她都没关系。

最疯狂的一次，是她很想念老家外的水饺面，当天独自一人开车往返三小时，只为了一碗水饺面。

她说她习惯了一个人吃饭、一个人逛街、一个人看电影、一个人走很远的路。

有时候并不是已经习惯了一个人，而是不得不习惯一个人。

我试过在外一个人吃饭。低头吃着桌上的食物没什么特别的感觉，就是抬起头来看见隔壁桌的顾客可以一人一句，然后尝着两种不同的味道，偶尔会羡慕。

她明明身边是多么热闹，有那么多不同的朋友和同事，却还是习惯了一个人。我问她：你朋友应该很多，为何还总是一个人？

她说朋友也有朋友的生活啊。有谁会那么空闲，愿意陪你那么疯狂地开车三小时只为了吃一碗水饺面？

我想，有机会的话，我倒愿意尝尝那碗值得让她开车三小时的面。

12.

新开的那家日本餐厅，食物并不好吃。陆淆却吃得津津有味。

“真有那么好吃吗？我看它的三文鱼不太新鲜。”

“那就别吃三文鱼。这么多食物，一定有新鲜的。”

“新鲜的也没那么好吃啊。”

“那就吃甜点吧。网上看它家甜点还不错。”

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后，低头不语，继续喝饮料。

“这茶倒是不错。” 我略带讽刺的语气。日本餐厅的茶包用的都是差不多一个牌子的，味道大同小异，哪来了好喝不好喝，都是茶该有的味道。

可她却很认真地回道：“是啊。一样东西，自然有它好的地方，也有不好的地方。那就挑好的来看就行。事事都去在意和纠结，就很容易事事不顺。”

她目光依旧落在摆满寿司的运输带上，随手拿了一盘三文鱼寿司，然后继续说道：“不去在意那么多，很多事情就都会无所谓了。”

我呆滞地看着她低头吃着不怎么新鲜的三文鱼，想起她每回抱怨几句她工作上遇到的难题后，又总会说感恩这些难题让她长了见识。

我当时以为她是带着讽刺的心情说的。现在看来并不是。

眼前这人，活得那么乐观坚强，却又总是撞进我心里最软的那一片，叫人心疼。